秋意浓，漫天回忆舞秋风，思绪轻捻，转战大兴法庭快十一个月了，这段时间里，五官感人事，耳朵里钻进了很多的人生故事，眼睛看了无数的面红耳赤与泪流满面，嘴巴说了无数的法理和道理，脚翻过了许多坡，踩过许多泥泞。在这些喧闹不停的人事与非中，我喜欢上了一件事——直面。

　　妈，你回来了

　　“我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哪还管得了你们！”这是一位11年间杳无音信的母亲理直气壮的回答。

　　这时候，在法庭调解室里，我看见她的一双儿女含泪的眼里迸发着憎恨，女孩死命的咬紧下唇，努力的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流下，仿佛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她的亲生母亲——流泪是可耻的；男孩躲在父亲的怀里，头微偏，眼睛斜视，左脸颊留着泪痕，双手握拳，身体有点发抖，就像失了最爱的玩具伤心，却也像个男子汉拼命压制自己的悲痛……

　　母亲离家时，女孩才3岁，男孩不满1岁。那些想念妈妈的眼泪在被子里捂干，女孩现在14岁了，男孩也快12岁了。这么多年没有母亲的日子里，他们比别家的孩子坚强懂事；这么多年毫无母亲的音讯，他们不知道她是死是活；这么多年看着父亲那么辛苦，他们期冀母亲回来一家团圆；这么多年没见母亲，她的模样模糊了，他们自责是不是自己太笨，所以母亲才不要他们。

　　11年的春去秋来，母亲终于回来了，虽然一家四口相见在法庭的调解室里，虽然相见的原因是母亲回来和父亲离婚，可这阻断不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和念母的心，女孩期期艾艾的问着母亲“那年为什么走？怎么不管我们？”母亲语带讥讽“我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哪还管得了你们！”这一字一句彷如冰针，带着凉意，刺破女孩男孩的美梦，留一心破碎。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才知道一切幻想只是自我慰藉而已。11年前，母亲因为家里面太穷了，觉得这样的日子太没盼头，选择逃离，抛夫弃子，一个人走了。现因抱病多年，久治无效，也没钱医治，听闻因移民搬迁，家里面获得了赔款，便回来提出离婚，想分些钱谋生存。

　　说实话，我活了二十二年，没见过这样的女人，虎毒不食子，她怎么忍心因为穷就不管儿女了呢？都说母爱最伟大，她怎么能觉得抛夫弃子这么理所当然呢？钱就真的是万能的吗？因为没钱，决然出走；因为分钱，对簿公堂。她的价值认识是“我自身难保，还顾得了谁”，从一方面看，这是对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狗都不会因为家庭贫穷而离开主人，有情有义，那人难道还活得不如狗吗？

　　可是事实已经如此了，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我们阻止不了。看着坐在调解桌两边的一家人水火不容，樊庭长试图挽救这个感情裂缝了的家庭，语重心长的说“能组成一家人不容易，当年你们一无所有她也愿意嫁给你，证明你们感情还是很不错，虽然她不负责的离家出走，但人谁无过，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们还有时间弥补啊……”“作为妻子，作为母亲，你不觉心有愧吗？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日子过得幸福吗？你难道没想过弥补孩子这么多年缺失的母爱？你想他们就这么怨恨你吗？当你老的时候，身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你觉得有再多的钱又怎样？”

　　在基层法庭，多的是这样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案子，它们琐碎繁杂喧哗，一个接一个的女人起诉离婚，因为老公家暴、有外遇、吸毒，老妇人泪眼婆娑的哭诉儿子不孝，两兄弟在老父亲尸骨未寒就剑拔弩张的争遗产，一家人你死我活的争移民款……这就是最平常的纠纷，基层法庭的法官不是你说耐得住寂寞，坚守公正为民就能做好的。你得把一个个负能量转换成正能量，倾听他们的苦难，竭尽所能的让法庭成为他们的安全屋，使他们得到庇护，让“法为绕指柔”。

　　山路弯弯，人情暖暖

　　我们法庭分管大兴镇和码口镇两个地方，法庭设在大兴镇，所以我们随时要去码口镇下乡办案。这天一早，我和吴哥以及协助我们办案的民警便驱车前往码口镇新营村红星四社，因为涉案的当事人身患哮喘，年事已高，不宜出行，我们必须去到他家里一趟。可听说那儿是高山，加上昨夜下了雨，我担心山里面冷，还临时买了件外套救急。

　　车行驶了一段后，心里面就有些怕了，料想过道路崎岖不易，可没想过路窄得像为车子量身打造，两边刚好够过，如果对面来辆车，那完全没法错开。更为惊心动魄的是，低于二十码的车速前行，车轮还不受方向盘控制，而是稀泥巴说了算，有的路段车子上了四驱都驱不动，还得人力推。背阴处路段特别泥泞难行，所以每每到向阳的好路段，我们就有种获得上帝恩赐的感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却仿若过了很久很久。好不容易到点下车，可打开车门你就郁闷了，全是十多厘米深的稀泥，再加上满地的羊屎，下脚就得踩屎和稀泥，顿时觉得红旗四社的彝族伙伴清一色穿“水鞋”多明智啊。

　　老人的家在公路下边，我们不得不踩着羊屎在稀泥上滑坡而行。当踏入老人家里面的瞬间，我的表情冷凝了，房子里黑漆漆的，墙上贴了几张毛主席画像，屋内有几根板凳，老人弓着背靠墙坐着，烧着的柴火还剩点火星，烟很大，有点呛人。经过给老人交谈做工作，最终达成调解。我们在老人的目送下返程了，结果来也不易回也不顺，车路有一处得从河溪里开过，可不巧的是在我们上山以后，有辆村民拉货的卡车卡在河里出不来了，这是唯一的道，我们只能等。天色渐晚，气温更低，特别冷，饥寒交迫，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开始害怕“今晚难道要睡山沟里了？”，这是我没预料过的野外求生。还好最后没露宿荒野，借宿在一户好人家。

　　在基层法庭，走乡串户是必须的，多的是这样泥泞难行的路，它由不得你选择，你只能一步一脚印的走，翻过坡跨过坎……基层法庭的法官不是口里说一心为民，秉公办案就能做好的。你得走到当事人的身边，查案办案，让村里人切身感受到法治存在。所以你要懂得直面环境的艰苦，实在超出你的预计时，你这样想“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当你听到当事人的一句“感谢法官，要不是你们，我们这些老百姓真的认不得怎么办啊，辛苦你们了！”再多的困苦都觉得值得。

　　当活生生的人站在你面前，诉衷肠，流下的眼泪，润湿了你的心。人与人的怨怼纠葛，钱与情的斗争，利益矛盾的不可调和，无数的悲情故事不受你控制的展现在你的眼前，你或多或少的都会受影响的。可是不管你受不受得住，你都不能把他们拒之门外，因为你的工作要求你必须像太阳，发光发热温暖每个当事人，你不能被拉跨带黑，你要像个战士，明知道那是鲜血淋漓的战场，你也披上战甲迎战它们，并且消灭它们。当你学会直面他们，你才能教人直面人生中的苦难，才能成为一名真正意义的法官——正义勇士。

　　作者单位：云南省永善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