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中央巡视组查出来的公务员以权谋私、包养情妇的廉租房，正在不公开处理。几千元一套，数量有限，欲购从速。”在江西省信丰县，人们私下议论着这个话题，信之者趋之若鹜……“这是真的吗？”几乎所有被害人都提出这个疑问，但结果都被骗；下线也提出同样的问题，却没有一个停止拉客收钱。最终，几个被害人愤怒地揪住卖房人，一起惊天大案就此爆发！

　　2018年3月21日，这起涉案1000余万元的特大廉租房诈骗案二审终结。那么，犯罪分子究竟使用了什么样的伎俩，让1000多名被害人上当受骗？

　　1

　　精心设局 “梧桐树”引来“金凤凰”

　　信丰县是江西省赣州市辖县，处于大赣州都市区一小时城市经济圈。它建县于唐永淳元年，自古以“饶谷多栗，人信物丰”著称，县名由此而来。

　　甲子冬日，天气阴冷。一位中年妇女，彳亍在这座古老又现代的县城。一阵寒风掠过，她伸手将滑落的羊绒小包被拉扯上来盖住驮在胸前的小孩。熟睡在舒适柔软襁褓中的孩子，用幼小的身体温暖着这位身单衣薄的母亲。

　　“四面贵人来照应……餐馆转租，联系电话……”她小声读着贴在门面上的对联和启事。大红宣纸映衬着她那张凄美而忧伤的脸。“四面贵人？”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她和招租人联系后，租下了这家小店面，起名“土鸡苑”餐馆。

　　“这店名好！”开张不久，她店里来了五六位客人，他们就着美味佳肴，觥筹交错，大快朵颐。一位身穿名牌夹克的50多岁的男子喷着酒气和她说话。

　　“什么好不好，山沟里的人没文化，随便叫！”她像阿庆嫂，周详地安排照应着客人，“不过有你们的关照，什么店名都吉祥。”

　　这名男子成了餐馆的常客，每次结账都数倍地付钱。

　　一个星月朗照的夜晚，男子将她约到大圣寺塔广场。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她凝望着古塔。

　　他从提包里拿出两个精巧雅致的小红礼盒：“因为……这，送给你。”

　　她侧过头。

　　“你一低头的温柔，恰似莲花不经凉风的娇羞。”男子口中念念有词。

　　她转过头，似懂非懂，一双凤眼忽闪着。

　　她告诉他，自己叫周金凤，单身，1974年出生。他告诉她，自己叫曹五古，离异，1963年出生，在县里负责房管局的工作。

　　“名符其实，你就是山沟里周氏家族飞出来的金凤凰。”

　　她将曹五古送给自己的礼物放进了坤包，但并不领情：“你的名字——”她乜斜了他一眼，“倒是有点土里巴几。”

　　曹五古并不介意，笑着说：“但我的工作体面呀，因为管房子，很多人都管我叫 ‘梧桐树’。”

　　周金凤不好再说什么，她注视着龙城大厦，想起自己商住合一的陋室：“房子自古以来都是用来住的，怎么到了现在却用来炒，你也不管管。”

　　“哦，对不起，我接个电话。”曹五古越走越远，之后又踅了回来。

　　“房子一样，时代不同。住，是生活需要，炒，是市场行为。这一大片楼盘，都是我们公司开发的。”

　　“你公司？”

　　“不信，可以去我上班的地方问问。我是全国人大代表，明年三月我和县领导要去北京参加两会。”

　　恰在这时，两位身穿制服的小伙子路过，一人热情地和曹五古握手，一人严肃地向他敬礼：“曹书记，您好！”

　　曹五古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他们出来巡逻，恰好碰上。”

　　“中央巡视组在信丰查出一批公务员以权谋私、包养情妇占用的廉租房，数量有限，欲购从速。领导交代要不公开地趁早处理，让资金尽快回到国库。”曹五古说得头头是道。

　　“需要房子的人很多呀，多少人几年都摇不上号。”周金凤说。

　　“你可以帮助我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

　　“我？”周金凤有些吃惊。

　　“对！你做过保险业务，人脉没问题，沟通是强项。你可以在政府定价的基础上适当加价，作为你的收入提成。要的人肯定很多，到时我安排一个人来协助你。”

　　周金凤迫不及待地问：“这个人是谁？”

　　2

　　梦想有家 “罗摩的”攀上“曹干部”

　　乙未新春，乍暖还寒。几位摩的司机在大桥镇105国道旁等客。不远处，曹五古缓步朝他们走来。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腿疾手快，轰的一声骑车迎了上去。

　　摩的司机叫罗江文，1962年出生。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到达了县城。

　　“罗师傅辛苦了！春运价，两倍！中午我请客。”曹五古付过车费，指着罗江文的背夹，“‘信丰是我家，维稳靠大家’。你们为全县的社会治安稳定做了贡献，县里应该感谢你们。来，就这，正宗兰州拉面。”

　　“新年好。”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满面笑容地走到店门外招揽生意。罗江文再不好推辞，跟着曹五古走进了这家面馆。

　　一会儿，服务员将两大碗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拉面，小心翼翼地放到客人面前。

　　离餐桌不远处的一张案板边，站立着一位头戴小圆帽的小伙子。他揉搓着松软细腻的面团，十指来回穿插，两手反复开合，三下五除二，只见在案板上啪啪几声甩过，指粗的面条就变戏法似的成了纤纤条状，串挂在手指丫中，犹如那横亘于山川原野之间的高压枢纽电线，美丽整齐，让人叹为观止，惊羡不已！

　　“看过了拉面手艺，咱们边吃边唠。”

　　罗江文告诉曹五古，他有九姊妹，六兄弟，一家四条光棍。至今住的还是父母手上建的已年久失修的土坯房。他曾经有过一段事实婚姻，女儿不满周岁就因病夭折。他去广东打工，“妻子”却不辞而别，至今孑然一身。

　　曹五古瞪着罗江文：“你想有个家？”

　　罗江文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了曹五古对他的体贴和关心：“独柴不起火，独人不成家。家，我做梦都想！”

　　“……”曹五古神秘而小声地对罗江文如此这般。

　　“以后就叫我曹干部。到时你来负责收集资料，登记造册，跟单交款。每月工资2000元，还有两套保安制服，管吃，工作干漂亮了，奖你一套廉租房。到那时，妻室儿女你都有了。”

　　“全靠曹干部帮忙！”罗江文感激涕零。

　　“万事随缘，女人的事更是这样，有缘千里来相会。就像我俩，因为有缘，”曹五古指了指桌上两个空碗，“一‘面’之交，就能终身难忘！”

　　罗江文在周金凤的餐馆里快乐地享受着免费的餐饮，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他也有烦恼，那就是看到曹五古身边簇拥的几个情妇，气就不打一处来：“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的事压根就像忘了似的，半年连个对象的影子都没见着！”

　　“我的女人呢？”一天，罗江文猴急得有些迫不及待。

　　曹五古听了倏然绷着脸：“说话不过脑。八字没一撇，就好意思说‘我的’！哪个女人是你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但无缘对面不相逢呀。这样的事，要在缘分路上慢慢等，说不定哪天你面前就桃花盛开。”

　　罗江文被曹五古冷嘲热讽得有些恼羞成怒，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答应的2000元工资——可以说是我的了吧！”

　　“你吃饭不花钱，要工资干什么！就当存在国库，到时零存整取，一下成大款！”

　　“流氓！”罗江文心里骂道，但对曹五古安排的事情还是不敢有丝毫懈怠，所有赃款，均由他以现金方式交给了曹五古。

　　话说周金凤狠狠地咬住了“梧桐树”上掉下来的馅饼，不择手段地利用一切机会欺骗被害人。有一次，她将来交房款的被害人挡在门外：“我老公在里面谈公事。”还指着身穿保安服站在门口的罗江文说：“这是他的警卫员，在执行保卫的任务。”

　　周金凤发展了下线陈某等人，但下线的工作令她很不满意。于是，她又想起了一个能将馅饼做大的人……

　　3

　　上演双簧 “律师哥”绝配“凤凰妹”

　　这人叫刘家敏，1962年出生。因其从事过法律工作和保险业务，人称“刘律师”“刘经理”。

　　一天，大腹便便的刘家敏应约来到周金凤的餐馆，见几个人正在等周金凤收钱，罗江文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在本子上做登记。交款人离开后，周金凤将他和罗江文叫进包厢……

　　“刚才你都亲眼看见了。”

　　罗江文在一旁帮腔：“她有关系，老公在县里管廉租房。”

　　周金凤趁热打铁，将情人变丈夫，化俗名为雅称，言之凿凿：“他叫曹志刚，是县人大常委。如你表现突出，县里奖你一栋豪华别墅，你儿子的临时工也转为国家正式编制。”

　　按常理，刘家敏不应该相信周金凤的胡言乱语，但不知“刘律师”搭错了哪根筋，立马倾情加盟，鼎力助推，大肆宣传，还发展了兰某等下线。极具讽刺意味的是，被害人的名字，都让刘家敏登记在封面上写着“为人民服务”的几大本厚厚的登记簿上。

　　刘家敏收钱卖房的事被群众反映到县房管局和公安局。房管局利用各种媒体，公开辟谣。公安局将刘家敏传唤到办案中心，警告其停止违法行为，退回房款。因刘家敏矢口否认，又无被害人报案，公安局只好在留置数小时后将其“无罪”释放。

　　刘家敏从公安局回到家中，周金凤把两瓶茅台酒往刘家敏家的茶几上一放——领导委托她转送礼品，以示压惊、慰问、感谢和鼓励。

　　“我一直没见过你老公，我委托你请他出来吃个饭。”不知何故，刘家敏向周金凤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表功，求证，讨好，诉苦，抑或其他？

　　“没问题。”

　　“一接到电话就来了，但他工作忙，等了一会儿就走了。”一次在花园湾酒家，一次在自由空间KTV，周金凤对匆

　　匆赶来的刘家敏说了同样的话。罗江文每次都在一旁补充道：“是的，曹干部刚走。”

　　看了房管局的告示，听说公安局传唤了刘家敏，有下线和被害人问周金凤：“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金凤拿刘家敏说事，将计就计。她对下线说：“领导打个招呼，刘律师就出来了。如果你们进去，十分钟就放你们出来！”

　　她又对被害人说道，领导秘密交办的事房管局不可能知道。假如怀疑买房的真实性，他们全额退款。

　　“这不是骗人，否则怎么可能一分不少地退钱？”部分退了钱的被害人又重新交钱给周金凤。

　　“刘律师，廉租房是国家出钱建设，申请和分配实行统一管理、集中审核、公开摇号分配制度。而你……”

　　刘家敏听完，将诈骗进行到底：“领导私下交办，不能拿出来摇号。如果是假的，”他也拿自己说事，“为什么进了公安局又放我出来？”

　　纸包不住火。被害人不断打电话给周金凤和刘家敏，责问为何不能如期交房，其则以领导开会、电脑系统出问题等理由搪塞敷衍。

　　2016年2月7日，农历乙未除夕。愤怒的被害人将周金凤和刘家敏团团围住……

　　4

　　荒淫挥霍 做派令人啼笑皆非

　　与此同时，始作俑者曹五古又在忙什么呢？

　　包括周金凤在内，曹五古共有四个情妇，给两个购买了商品房，给一个娶了儿媳妇，给每人均购买了价格不菲的金银首饰。只要情妇有求，曹五古少则数万元，多则数十万元慷慨相送。滑稽的是，他要求罗江文见到他们在一起时必须敬礼。

　　有时他手提皮包故意在上班时间站在县政中心的大门口，打电话让司机来接。“这样，可以找到当官的感觉，他们也认为我真的是领导。”

　　“我要找使唤人和当大老板的感觉。钱反正是骗来的，冤枉来冤枉花。”他雇了8辆小轿车去赣州南北水果集贸市场进水果，每辆车的前挡风玻璃上贴上数字，按顺序行驶，尽显排场。1小时的车程，运费每趟450元，司机每趟工资600元至1000元。他带领车队回到信丰，罗江文必须在其和司机开门下车时，向曹五古敬礼。曹五古带着司机在城乡市场转悠，和水果经销商及顾客装模作样地交流，美其名曰做市场调查。水果无论何价购进，一律贱卖。曹五古解释说，政府的水果扶贫项目，就是要让困难群众吃上物美价廉的水果。

　　2016年11月17日，曹五古、周金凤、刘家敏、罗江文被提起公诉。2017年11月10日，信丰县人民法院公开开庭进行了审理。曹五古于庭审前死亡，法院裁定对其终止审理。

　　庭审中，刘家敏辩称，他曾多次接到“曹志刚”打来的电话，其受到了曹五古和周金凤的双重欺骗。罗江文辩称，如果明知是诈骗，他送钱时就会黑吃黑，截一部分或捞一把跑路。三被告人及其辩护人均称被告人是受曹五古欺骗的被害人，不构成犯罪。此外，辩护人还提出，被害人为了谋取非法利益上当受骗，对本案的发生有过错，即使认定有罪，也应对被告人酌情从轻处罚。

　　法院经审理查明，自2015年2月至2016年2月，曹五古冒充政府工作人员，被告人周金凤、刘家敏、罗江文根据曹五古设计的骗局，虚构可以办理廉租房的事实，周金凤、刘家敏在3000元至15000元之间，自收和收取下线及中间人共计1595人交来的廉租房购房款共计1257万元，其中刘家敏涉案数额892万元。罗江文负责登记和转交赃款给曹五古。

　　法院认为，被告人周金凤、刘家敏、罗江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虚构事实，骗取他人财物，数额特别巨大，其行为均已构成诈骗罪。三被告人及其辩护人关于被告人不构成犯罪的意见不能成立。以诈骗罪，判处周金凤有期徒刑十四年六个月，并处罚金50万元，判处刘家敏有期徒刑十四年，并处罚金50万元，判处罗江文有期徒刑八年，并处罚金10万元。

　　宣判后，周金凤、刘家敏不服判决，提出上诉。近日，江西赣州中院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普法讲堂

　　本案三被告人都称其从未与曹五古共同商议诈骗，对曹五古的诈骗行为不明知，没有犯罪的主观故意；一审宣判后，又上诉称，判决也未认定曹五古与三被告人共同商议诈骗的事实，请求二审法院改判无罪。然而，根据我国刑法的规定，明知自己的行为会发生危害社会的结果，并且希望或者放任这种结果发生，因而构成犯罪的，是故意犯罪。故意犯罪由认识因素和意志因素构成。明知是一种认识因素，包括已经知道和应当知道。已经知道和应当知道都是明知。三被告人是完全刑事责任能力人，具有一定的社会经验和社会阅历，具备一般普通人的正常认知，对曹五古所冒充的身份及其编造的谎言，依法应当认定不仅已经知道，还应当知道。故法院判决认定三被告人犯罪，是于法有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