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院子里和姨打招呼的时候，叔和她们的孙子小彬从两位老人住的房子里走了出来。小彬去年高校毕业，现在已经是一家央企的员工了。

姨今年七十四岁，微胖，不到一米六的身高，肢残四级，行动不便，勉强能作一点简单家务。老伴程叔比她大四岁，个头也要高出她二十多公分，清瘦而简朴，银须飘飘，稍显背驼，因高血压、椎间盘突出常年治疗。十多年前儿子因车祸离世，儿媳出走，孙子小彬是他们唯一的寄托。

我问小彬：“你怎么还没去上班？”

他迟疑地答道：“刚调到西安了，还没去。”

我听得出他的语气有一点不情愿。

姨说，去年在兰州，路近，方便，很容易见到。现在调到西安，听他说远地很，不容易见到了。

姨的语调柔缓情感细腻语气经风历雨，我总想到婉约派的诗词。

小彬今年23岁了。2015年我作为帮扶责任人初识姨的时候，他还在上高中。除了学杂费全免，每年还享受2000元的国家助学金。那时叔陪他到学校上学，开学期间我每次登门，家里就只有姨一个人。

姨和叔享受的是低保户政策，加上各类补贴，一年大概有一万余元的收入。门前的半分地里，每年都种一点点的辣椒、茄子、小白菜等，长得并不好。但我总感觉比别人家长得高大上的要干净、好吃，因为没有化肥。地里的杂草收拾得很干净，似乎那点地里只长蔬菜。我每次夸他们种菜的手艺好，姨脸上总露出盈盈的笑意，回答我：“家里再也没做的活，就看着它们长。”

一家人把我让到老人住的屋子里。房子是土木结构，有三十平左右。地上有一个炉子，是全家的灶。还有一对单人沙发，两个很早以前木工制作的木柜。我猜测柜子的年代应该和老人的年龄差不多了。还有一个土炕，我帮扶的这几年一直没换过。房子里吃、住、睡、用一应俱全，稍显拥挤。房子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物件摆放得整整齐齐。院子里还有一座大点的房子，比这个要好些。姨说人少房子大，还是住这个小的舒服些，大的要留给她的孙子住。记得小彬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回我去她们家，姨感冒了，就蜷在这个炕上。我问她怎么样，她还说房子小，一步就到炉子上了，自己能吃到嘴里，没事。2015年我来，有一次问老人：“姨，你们想不想把房子修一下？国家会给你们补贴的。”

姨说：“再不麻烦干部了，这房子我们能养老。给我们钱我们也没力气修，给别人了还能帮上大忙。”

我说：“你们可以找亲戚帮忙啊。”

 她答：“不行的。亲戚帮了忙，我们就还不上人情了。”

我在沙发上坐下，让姨把小黄袋找出来。她和以前一样，先在炕上找钥匙，再颤巍巍地开柜锁，最后仔细地找到小黄袋，小心翼翼地递给我。同时取来的还有她自己做的馍，这次是花卷。上次是饼子。每次我来，她都会取出最近做的，在碟子里摆放好，让给我吃。

我打开袋子，查了一下材料。虽然年龄大了，两位老人的材料是我帮扶的户中保存最整齐的。

其实我也帮不了老人什么。每次来，无非是了解她们身体怎么样，有什么需求，生活有什么困难等等。去年我来的时候，自来水表冻坏了，不能使用。我想给老人做点事，给他们说钱我掏，由我联系自来水公司把表修好，用水方便些，免得费力从井里打水烧饭。两位老人千恩万谢地推辞，说政策管了吃的、喝的、上学的、看病的钱，再不能要我的钱了。其他事都好商量，就是这事万不能答应。

看完资料，我问：“姨，你现在身体怎么样？孙子要走了是不是舍不得呢？”

“好着呢！就是腰痛，走路不方便。想倒是不想，就是想着该快点给彬娃找个媳妇。”她把孙子叫彬娃。

“那你别担心，小彬那么英俊，肯定给你找一个能干漂亮的孙媳妇。”

“唉，咱们的这条件，没钱没房地，谁会跟他？他瓜着呢！每次我给彬娃说，他都让我别操心。你说说，我不操这心，再谁给彬娃操？我还能操什么心？”

“姨，现在的女孩子不和以前的一样，家境条件不是主要考虑的，关键是人。小彬人不错，单位也好，肯定能找到一个你满意的，你放心，姨。”

我给她分析她的孙子能找到一个好媳妇的理由，她听得很仔细。

 农村的院子大都硬化了，她家的还没有。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怕跌倒了摔疼。院子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有牡丹、月季、芍药。初春的时候，花很艳，院子里蜂蝶翻飞。

离开的时候，两位老人送我到院门外。姨的院门还是以前那种两扇开合的旧式木门，门扇上面边子上各钉一长一短两个铁链。铁链互套后挂到门框上的一个小环上再加锁，就可以锁住院门。门扇中间还有一左一右两个门环。姨的院门经常是从里面关上的。我问过她怎么白天也要关门，她说怕有坏人进来。

临走，我对姨说：“姨，小彬已经有工作了，你和叔就不要再操心他了，养好自己的身体，等着享清福。”

姨说：“就是的。村上的干部也说了，小彬现在有工作了，家里算是有收入了，我们的待遇要降低哩！ ”

老人这样说的时候，脸上溢满清澈的、心满意足的笑容，似乎降低他们的低保政策是一件遥远的、可望不可及的大事。我突然自惭形秽。

漂然俗世多年，襟上红尘太厚。而你一笑清明，抖落我半生的江湖。

作者单位：甘肃省陇西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