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姐妹与老陈家的房屋官司十年前就打过一次了。王家姐妹的母亲姓陈，与老陈是堂兄妹，两家房屋相邻，位于古城中最繁华的地段，是祖辈传下来的重要财富。十年前，两家因为共用院坝和厕所的所有权问题上过一次法庭，在亲戚朋友的劝说下，双方自行和解并撤了诉。为了明确权属，王家出资修建共墙将院坝一分为二，厕所则归老陈所有但允许王家继续使用。为了防止变数，双方将协议书拿到公证处进行了公证，十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去年初，老陈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兄弟，便寻思着要给兄弟置个家。六月的时候，老陈请人在自家院里修了间平房，又在房顶弄了个漂亮的钢架休闲阳台，准备让兄弟住进去。可就在老陈万般惬意忙着为兄弟张罗搬家的时候，隔壁的王家姐妹找上门来。

　　原来，老陈搭建阳台时将北面的支撑钢架安在了王家当年出资修建的共墙上，阳台护栏也超出共墙延升到王家的屋顶上。自知理亏的老陈本想和王家拉拉亲，把事儿给顺过去，没想到王家姐妹根本不吃这一套，坚决要求他把共墙上的钢架和护栏全部拆掉。老陈一听火了，指着王家姐妹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接着又把王家姐妹轰出了家门。

　　窝了一肚子火的王家姐妹开始四处奔走投诉，社区干部几次上门调解都没有结果，最后，王家姐妹一纸诉状将老陈告上法庭。

　　接到这个案子的时候，我心情有些凝重，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年代，这类看似微小的邻里纠纷背后往往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利益之争。为了更加清楚地了解案情，我们借送达起诉书的机会，亲自来到老陈家。得知我们的来意后，老陈把我们递过去的起诉书与开庭传票全都扔在地上，若非同去的老庭长事先和他攀了下交情，他只怕已经把我们赶出去了。我深深吸口气，把地上散乱的材料捡起，笑容满面地再次递到他面前，并打定主意绝不发火，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我，哪怕面前是一块冰，也得先把它捂热了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工作。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陈叔，我没有开口说案子的事，而是把他为兄弟建新房的事大大称赞了一番，随即又对房顶上别具匠心的阳台赞叹不已。待老陈的脸色有所好转，我才把话题转到两家相互搭建的雨棚等物上，这一来，老陈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先是将王家姐妹大骂了一通，然后又拉着我们查看了所有他认为王家侵权的地方。我们离开时，老陈认认真真在送达回证上签了字，他说，开庭时会准时到，十年前分院坝王家就得了不少便宜，如果现在一定要拆掉他的阳台，他就推翻过去的协议，收回院坝和厕所。

　　开庭的时候，老陈带来一大叠他亲手写的书面材料，虽然我们很难从那些龙飞凤舞的零乱字迹中找到重点，但那长达十几页的答辩状实在让人叹为观止。至于庭审的过程，也非常戏剧化，从王家姐妹指手划脚唾沫横飞，到老陈倚老卖老拍桌子打板凳，整个法庭几乎变成了双方争吵的战场。书记员求助般望向我，根本无法下笔。我对她摇摇头，示意她暂时保持沉默。对矛盾激化的双方当事人来说，争吵也许是一种发泄，发泄完了，心结才可能打开。见双方吵累了，我这才让法警把老陈请到隔壁办公室喝水。面对仍骂骂咧咧的王家姐妹，我几句话就让她们冷静下来。我说，你俩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犯糊涂？吵架若能吵出是非曲直，你们还来法庭做什么？有本事就摆道理拿证据，让法院给你们评理！听我这么说，王家姐妹这才想起正事，忙从包里拿出十年前的公证协议，并指着协议上“双方不得侵犯对方的出水和空间”这句话说老陈违约，随即又列出一通理由，比如共墙不能承重，出了事故谁来负责？又比如老陈这人贪婪霸道，如果这次让他得逞，将来他会变本加厉等等……这些理由乍听好笑，仔细想想，却不无道理。只是，在要求老陈拆除钢架阳台这件事上，王家姐妹真的没有一点退让么？

　　其实，王家姐妹早已搬离这处老房，房子也租出去近十年的时间，租房人使用的仅是临街辅面，共墙位置的房屋太老太旧，几乎闲置。若说老陈的阳台对王家有什么影响的话，也只有排水问题。通过与王家姐妹的详谈，我总算弄明白了她们的真实想法，共墙旁的老房已破败不堪，虽然在古城内建房诸多不便，但总有一天要面临拆建，到时候老陈家搭在共墙上的阳台必然会成为阻碍，如果现在不能明确空间权属，将来想必后患无穷。

　　了解到这些，我们再一次踏上了去老陈家的路，这一回，听说我们想来征求下他兄弟对这事的看法，老陈没有给我们脸色，而是高兴地将我们迎进家门，说起失散多年又患精神病的弟弟，他声音有些哽咽，同时带我们去看了他弟弟此前居住的狭小楼梯间。看着老陈那个神情呆滞却能在我们面前努力表现他喜欢新居的神经病弟弟，我突然明白了老陈坚持不拆阳台背后的种种酸楚……

　　经过多次走访，对于老陈和王家姐妹间的侵权纠纷，我制定了明确权属，维持现状的调解方案。老陈与王家姐妹也终于在我们的多番促成下达成和解协议，双方约定：今后不管哪一方合法建房需要合理使用共墙时，另一方搭建在共墙上的附着物必须无条件拆除或退出共墙范围，而老陈搭建的阳台也不得向王家房顶排水。

　　领调解书的时候，王家姐妹含笑道谢，老陈则在我们办公室闲聊了近两个小时，从文革时的峥嵘往事到如今的吹拉弹唱，说到开心处无不笑逐颜开。其实，这世上没有天生冷漠的灵魂，也没有解不开的心结，所有的挑剔指责，怨怼不满，在善意与坦诚面前，终将消散。只需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心就会感到温暖。

作者单位：四川省会理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