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调入法院，在基层法庭一干就是八年。八年里，经历的很多事都忘记了，但是，当每天睡前静心自省时，有一位农村小男孩和他的泪水，常常浮现在脑海。

　　1998年10月，我被任命为助理审判员不久，承办了一件离婚案件。女方陈某起诉要求离婚，一个10岁男孩由男方抚养。我们找到镇里的司法员一起去男方家送达，镇司法员看到原告的名字，说原告是个村委会干部，听说几个月丢下工作不做，去外地了。

　　到了男方家，男方刘某去鹰潭城里打工了，只有他六十多岁的父亲在家，小男孩上学去了。老人一听说媳妇要离婚，就情绪激动地诉苦：他们夫妻两个都离开了家，只图自己自在，把小孩扔给我。可怜我快七十岁的人了，养大了儿子还要养孙子。这小孩没人管，可怜。你们法官一定要做做善事，不要让他们离婚！

　　我们带上老人，坐着“突突突”的农用三轮车，到鹰潭市区找被告刘某。穿过人群熙攘的街道，在被蛛网样的电线切割的灰灰天空下，七拐八拐地穿过几道巷子，在一个叫百家村的破败民房内，找到了租住在这的刘某。刘某一副失意的样子，沉默寡言，做笔录时，也没多话讲，主要就是两点：老婆跟别的男人跑了，婚离不离，无所谓；自己没能力抚养小孩，女方坚持要离婚的话，小孩得由她抚养。

　　不久，开庭。刘某的父亲按照我们的交代，把小男孩带来了。男孩穿着普通，坐在旁听席上，一副怯怯的、心事重重的样子。当听到爸爸妈妈向法庭陈述，都不愿意抚养他时，他便深深地低着头，仿佛不是父母，而是他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后来，我问男孩愿意跟谁生活，男孩一脸茫然的样子，一声不吭。

　　我怕他不明白，就让他来到审判台前，轻言细语地慢慢向向他解释：

　　“现在你爸爸妈妈要离婚，当然，我们会尽量让他们和好的；但是，万一爸爸妈妈因为一些事，确实无法再在一起生活了，你必须选择跟其中的一个生活。你是想跟爸爸在一起生活呢，还是想跟妈妈在一起？”

　　小男孩这时转过脸去，看了看左边坐在原告席上的妈妈，又转到右边看了看坐在被告席上的爸爸，最后看着我，突然两眼眶蓄满泪水，摇着头，说了声：“我不知道！” 一边说，一边“哗”地眼泪就流下来了，一副极其无助的样子。看到那张稚嫩的脸上满布的泪水，那一刻，我的心一紧，鼻子发酸，双眼发热，眼泪也跟着要流出来了。赶紧低着头，假装整理案卷材料，顺势挡住了我的脸不让台下的人看到。

　　稍候我的心平静下来，感到此刻，不管是做父母的，还是做法官的，都不好将这样痛苦的选择，交给一个年仅10岁的小孩去完成。他需要的，应该是既有爸爸，也有妈妈，一个完整的家。于是叫小男孩坐回去，没再要求他回答。

　　闭庭后，经过再次做双方的调解工作，双方达成离婚协议，男孩由母亲抚养。忙碌了大半天，人很疲惫，当我终于可以安静下来时，我忽然想再去看看小男孩，他已不知什么时候跟爷爷离开了法庭。从此再也没有见到他，现在算来，他应该也成家了，或者也有了自己的小孩，但愿他和他的小孩都幸福。

　　2002年10月，我从基层法庭调入院机关政工科，一转眼，离开审判岗位已经八年了。如果说人生象一条河流，那么，童年是涓涓的山泉，少年是清澈的小溪，而由青年入中年，则是渐浑渐浊的小河。生命中原本很多闪光的东西，都被时光湮没，但那个男孩清澈的泪珠，至今时时在我眼前闪烁，思之仍令人鼻酸眼热。我们现在提倡司法为民，我时常想，法官，执法律之利刃，解民间之纠结，虽然以理性为尺度，但不可无悲悯之心，对于每一起离婚纠纷，都是要尽量促其和好。为了每个孩子不再流泪，为了每个孩子都有一个幸福圆满的家，我衷心希望现在年轻的父母，一定要珍爱家庭，慎重对待婚姻，不要轻言离婚。愿苍生幸福，万家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