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时刻装着百姓
——追记天津蓟县法院上仓法庭原副庭长石玉波
2013-01-29 09:33:18 | 来源:人民法院报 | 作者:祖先海
  2012年12月7日上午,石玉波给当事人王玉柱打电话,让他下午抽空来法庭一趟拿判决。一般情况下,石玉波都利用中午休息时间,给当事人送一趟。路近的,而自己又实在忙不开时,石玉波才打电话通知当事人来拿。他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利用送达的机会,和当事人当面聊聊,看看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说:“老百姓大多文化不高,也不怎么懂法,我多说两句,他们心里就敞亮些,也就消除了对判决的误解。”

  下午3时左右,王玉柱和他的妻子赵艳华如约来到石玉波的办公室,一同来的还有村支书梁国元。梁国元和石玉波熟,便坐在他的对面。简单地寒暄两句便进入正题。没说几句,梁国元发现石玉波说话舌头有点儿不打弯,接着就不能说话了。梁国元见状,一边让王玉柱背石玉波下楼,一边在楼道里喊庭长宁久旺。听到喊声,宁久旺冲出办公室,赶忙招呼在场的同事备车。上仓法庭离县城有10多公里的路,汽车一路急驰,仅用20分钟,他们便将石玉波送到蓟县医院。

  然而,这一切都来不及了。年仅37岁的石玉波突发脑梗,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感冒半个多月却没空歇一天

  石玉波发病前,身体一直很好。2012年6月,单位组织体检,石玉波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概因如此,发病前,当石玉波身患感冒咳嗽已半个多月时,他的家人、同事以及他本人都没太当回事儿。

  可是,当回事又能怎样?他哪有空去医院呢?石玉波去世后,有人给他算过一笔账,他在上仓法庭工作了5年,一共结了1543件案子,一年平均要办300来件。而一年正常工作日还不到300天,换句话说,他平均一天要办一个案,至少要开一个庭。一个案子要写一份裁判文书,一份文书平均就打2000字,300件就是60万字。这中间还要抽时间阅卷、接待当事人、参加各种活动。

  正常工作时间都安排不开,他哪有空闲去看病!尽管妻子李艳光不只一次劝他上医院看看,可他一句“没空”,就把妻子的话挡了回去。后来,见他10多天还不好,父亲不干了,怕儿子拖久了,引起肺感染。于是,一天早上,父亲早早堵在儿子的门口,就是说破天,也要把儿子带到医院做一下检查。拗不过父亲,从没有因私事请过一天事假的石玉波,只得给宁久旺打了一个电话,说到医院做个检查,晚来一会儿。获准后,他跟着父亲来到医院,做了胸部透视检查。

  从检查室出来,他就对父亲说:“我身体棒着呢!您回吧,我赶紧去上班,好多事,下午传了当事人,我得准备准备。”看着儿子急火火的样子,老人不忍心阻拦,只轻轻地说了一句:“那你去吧!”

  没想到,这匆匆一别,竟成了老人和儿子的永别。

  在石玉波家中,当老人向记者讲述那天的情景时,伤心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老人一边哽咽,一边抹着泪水说:“要知道儿子这样,那天说什么也不让他上班。”

  同样的话,妻子李艳光也说过。12月7日那天早晨,石玉波照旧早早起来了。她知道,他又要上班去。昨天晚上他加班写文书,很晚才躺下,躺下后不断咳嗽,断断续续咳了一个晚上。起来时,妻子关切地问他:“好点了吗?”石玉波说:“没事,就是觉得胸有点儿闷。”妻子说:“不好受就请假在家歇一天。”石玉波笑笑说:“年底了,大伙都在忙,案子又那么多,怎么好意思请假?再说上午传了当事人,让人白跑一趟多不合适……”

  懊悔的又何止他的家人呢?石玉波去世后,庭长宁久旺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他觉得没照顾好他的兄弟。他说:“他是累倒的!他今年已经办了280件案子。那几天他身体不好,我就劝他在家歇一天,他说等把手里的7件案子办完了再歇吧,哪知……”说完这话,宁久旺哭得像个泪人。

  他的手机24小时开机

  每次办案,石玉波会主动把手机号告诉当事人,并嘱咐说:“遇什么不明白的,就打我手机,我手机24小时开机。”

  对于石玉波的做法,同事们一直不太理解。有一次一名同事和石玉波一同接待一个当事人,说完事情后,石玉波主动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了那名当事人。当事人走后,这名同事不解地问他:“你怎么把手机号给当事人呢?你不怕他在你休息的时候打搅你?”石玉波当然知道这一点,但他觉得这样做,是和他的当事人建立相互信任的开始。他说:“你把手机号告诉当事人了,当事人就觉得你信任他。农村老百姓朴实,他信任你才给你打电话,不信任你怎么可能给你打电话呢?”

  但农村老百姓有时也太实在,遇到急事,不管你的作息时间。农村人起得早,石玉波常常还在梦中就被手机铃声吵醒。妻子李艳光实在受不了,有一次趁石玉波不注意,悄悄将他手机关了。哪知第二天早上醒来,从来没和妻子红过脸的石玉波跟妻子急了。他说:“你怎么可以关我的手机呢?农村老百姓多不容易!如果像我这样的基层法官都不愿理他们,他们有急事找谁说去!” 打那以后,妻子再也没有关过他的手机。

  弟弟石玉海也有类似的抱怨。他在市里上班,每周都回来,几乎很少看见哥哥。在一起的时候,也难得说上几句话。他一会儿一个电话,一会儿一个电话,都是当事人打来的。

  布鞋法官

  很多当事人对石玉波的信任,都是从他脚下那双布鞋开始的。妻子李艳光说,自从他调到上仓法庭工作后,就没穿过皮鞋。妻子给他买了一双皮鞋,他一直没穿,不是舍不得,主要是没法穿,农村都是土路,还是布鞋跟脚。

  说起布鞋的事,同事李冠男讲了一件有趣的事。那天,他和石玉波到一个当事人家里做调解工作。是征地的事儿,和政府闹意见,气儿很大。石玉波刚坐下,没说两句话,当事人就没好气地说:“你们都是穿皮鞋的,不可能为我们穿布鞋的老百姓说理。”石玉波当场把脚一伸,“你看,我也是穿布鞋的。”当事人一看石玉波也穿着一双布鞋,距离一下子近了,就觉得是自己的人。

  距离近了,沟通自然也就顺畅了,一些纠纷,三言两语也就化解了。去年7月,村民刘大爷和林大嫂因为村头的一小块承包地的事,起了摩擦,话不投机,矛盾升级。林大嫂一怒之下,把争议地连同两家出行的小路用树枝堵上了。村干部调解未果,刘大爷一气之下将林大嫂告上法庭。处理这类纠纷,石玉波特别有心得。赶了一个中午的路,他来到纠纷现场。

  “林嫂啊,乡里乡亲地住着,有啥事说不开?别感情用事。您看这样堵着路,别说村里人都没法走,就是您自己也没法走不是?还是赶紧把路腾开吧!”石玉波一席话,说得林大嫂不好意思,但碍于脸面,她还是冷冷地甩给石玉波一句:“要腾你腾,反正我不腾。”

  这本是林大嫂的一句气话,没想到石玉波真腾起来。大热天,又正值中午。干了一会儿,他就汗流浃背。林大嫂不好意思再袖手旁观了,也跟着一块儿拾掇起来。石玉波的一举一动,刘大爷隔着门缝看了个满眼,老人被深深地感动了,主动提出撤诉。一场纠纷就这么化解了。

  “其实,拉近他和老百姓之间的距离,并不是这双布鞋,这中间真正起作用的,还是他的那颗心,他那颗心来自百姓,是和百姓通的。百姓痛苦,他就跟着痛苦,当事人有难处,他就想帮。”上仓镇法律工作者黄运利说。2011年冬天,70多岁的张大爷、张大娘因为赡养的事,和儿子打得不可开交,起诉到法庭,经石玉波调解,儿子答应按月给老人米面和钱,但为了赌气,将当月的米面和钱直接送到法庭,让老人来取。大雪天的,年轻人出门都容易摔倒,哪能让老人来取呢?石玉波二话没说,和书记员一起骑车走了十几里的路,将米面和钱送到老人家里,感动得张大爷泪流满面。

  “对老百姓没有感情,他能这样做吗?”黄运利感慨地说。

  他其实是一个急性子的人

  在很多人印象中,石玉波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工作这么多年,从没和同事犯过口舌,也没听过他背后说谁不好,更没有和当事人发生过冲突。他戴一副眼镜,外表文质彬彬的。但好脾气的他,其实是一个急性子的人。同事井连江说:“这从他写字和办案就能看出来,他写字特别快,一般的庭一个小时就能开完,案子到他手里,恨不得马上就把它结了。用农村老百姓的话说,他恨活儿,有活儿立马干完。”

  同事王珑对此感受最深,他当过石玉波的书记员。他说,跟他后头办案有时就跟救火似的。有一个离婚案,案情比较复杂,夫妻双方都开了很多间电动车经销部,共同财产多。女方怕男方转移财产,头天下午来立案,并要求做财产保全。第二天早上刚上班,石玉波就急火火地带着王珑赶到男方的经销部,生怕晚到一步,男方把财产转移了。到达后,他让王珑把每一辆车都拍下来。由于保全及时,再经过多次调解,最后这个案子双方私下达成了解调协议。

  还有一个案子是到浙江余姚查封。当事人是2012年8月1日立的案,3日他就要带王珑去余姚。不巧正赶上台风“海葵”,没法过江,票也买不到,等到8月16日才从北京坐火车赶到宁波。到宁波已是晚上7点多,王珑本以为在宁波过夜,因为坐了10多个小时的火车,挺累的,想第二天再去余姚。可石玉波怕耽误第二天查封,坚持当晚去余姚。到余姚已是夜里10点多,两人随便找了一家私人旅馆凑合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赶到余姚市工商局。工商局说查不了,要到工商所查。好不容易在工商所查到一个农行的注册账号,可到农行一查,早已作废了。没办法,他们只好见银行就进,挨个查,一直查到11点多,终于在农行查到了被告公司的一个账号,但具体业务必须到下属的开户行办理。下属行在农村,离余姚有40公里。当时台风刚过,天气特别潮湿闷热,地面温度达摄氏40多度。两人立即打车赶往一个叫梁辉的地方,赶到梁辉正是中午休息时间,而梁辉支行就在被告公司附近,石玉波怕梁辉支行的工作人员通风报信,中午饭都顾不上吃,立即掏出工作证要求工作人员协助查询,并对该账号进行了冻结。

  “他为当事人办事真是一心一意,生怕把事耽误了。”王珑说。

  “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

  石玉波很少和家人谈案子上的事,但纠结的时候,也会和爱人唠唠,比如赡养老人、离婚孩子没有人要……他跟老婆说,要是孩子没人要,我们就领养一个吧。妻子李艳光也是一个善良的人,她说,没人养我们养,你只要不把咱家变成孤儿院就行。石玉波没有领养孩子,他知道,孩子离不开父母。所以,遇到这种情况,他都要尽自己最大所能,通过法律途径,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但有时他也力不从心。2009年,他审理了一桩离婚案,尽管他做了大量工作,但双方当事人还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离,他们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孩子倒没有人不要,一人一个。当他通过调解上他们家分家时,两个孩子死死地抱在一起,呼天哭地不愿离开……那天,石玉波哭了。回家后,他一个劲地抱怨自己:“是不是我的工作做得不够?要是工作再细一点,这个家是不是就不分了?”

  事情过去两年了,他依然不能忘记这件事。2011年,在天津政法系统“十大优秀法官”颁奖典礼上,当主持人问他处理什么案子最让他纠结时,他说了这个案例。他知道,两个孩子今后不是缺父爱就是缺母爱。

  然而,他牵挂别人的孩子,却很少有空关心自己的女儿。女儿这么大了,女儿的学习他从来没过问过,一周难得和女儿说几句话。女儿对他不亲,石玉波是知道的,他不怨女儿,他给女儿的实在太少,他的心很痛。尽管他不说,但他心里无法抹除这伤痛。一天,他和同事张德阔谈心,当得知张德阔快要当爸爸时,石玉波嘱咐他说:“有了孩子以后,一定对孩子好点,抽时间多陪陪孩子。”说这句时,他的眼圈红红的。

  那么多荣誉家人不知道

  记者常常被一些人好心人诘问:你们为什么总等到人走了,你们才写他们的事迹,他们活着的时候,你们干什么去了?面对这样诘问,记者有时也很无奈。因为很多采访对象不愿意宣传自己,他们甘当铺路石,敬业工作,低调做人,不事声张。

  石玉波就是这样的人,他有很多荣誉,但他的家人都不知道。去年他被评为天津市政法系统“十大优秀法官”,他母亲还是从《今晚报》上看到的。他远在石家庄部队工作的小叔更是不知道,直到在石玉波遗体告别仪式上,他另一个侄子跟他说我大哥是名人,是十大法官,他上网一查才知道。当事人给石玉波送的很多锦旗,与他朝夕相处的同事都不知道,在整理他的遗物时,他的柜子里满满当当地塞着卷好的锦旗。当事人请书法家写了一块“法无人至”的匾,他始终用纸包着,不打开。他去世后,还是他父亲和弟弟给裱出来的。2012年7月,在天津召开的全国大法官会议上,最高人民法院的领导接见天津政法系统“十大优秀法官”并与他们合影,照片做得很精致,发给他后,他也是用纸包着。

  其实,他的家人也很低调,他们从不追名逐利。他的父母对儿子没有特别的要求,就要求把工作干好,为老百姓办事。他妻子对他也没有特别的要求,就希望他有一个好身体,别那么累。她说:“我不图他什么,也不图他能当多大的官。我曾跟他开玩说,你现在是副庭长,再过几年就是正庭长,等女儿出嫁那天,我跟亲朋好友说,女儿他爸是庭长,我就知足了!”

  妻子和石玉波是发小,小学就同班,两人感情一直很好,特别恩爱。石玉波被医生宣布脑死亡后,为了唤醒石玉波,把他从死神那里拉回来,她悄悄溜进重症监护室外,隔着玻璃,面对爱人,跪了整整一夜……她哭着对记者说:我不信神,可这会儿我只能求上天把我的爱人还给我,给我一个完整的家。

  可是,她没能唤醒丈夫。10天之后,石玉波还是撇下他挚爱的妻子、年迈的父母和不谙世事的女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送别那天,十里八乡百姓自发赶来

  石玉波是12月17日离开人世的,17日晚,家人按照当地的风俗,把他从市里医院接回家,在家呆了3天。19日,是石玉波火化的日子。一大早,十里八乡的乡亲闻讯赶来,在告别大厅里,100多人排成几排,自发地站到亲属的队伍里,他们说:“石玉波在世时,拿我们当亲人,他走了,我们就是他的亲人,来送送他……”

  一名中年妇女拉着石玉波妻子李艳光的手哭着对她说:“如果不是石法官,我早就死了。”因为那天人多,中年妇女没说具体什么事,也没留下姓名。黄运利哭得像个泪人,他和石玉波共事多年,非常了解他。他说:“我今年已经60多岁了,石庭才30来岁,要是能替他,我愿意替他……他走了,人民失去了一个好法官,法院失去了一个好法官,痛心呀!”

  看到有那么多不相识的人站在亲属的队伍中来送哥哥。一直对哥哥的做法不是太理解的弟弟石玉海被震撼了。在他眼里,哥哥就是一个普通人,他没想到有那么多人惦记着他,来送他。当得知有那么多父老乡亲来送儿子,石玉波的父母在痛惜之中也感到一丝宽慰。他们说:“我儿子虽然没怎么孝敬我们,但他孝敬了更多的父母。”

  还没有从失去丈夫的悲伤中走出来的妻子李艳光也感到宽慰。她说,如果有可能,她要把石玉波的骨灰撒到法庭所辖乡镇的每个村庄的每个角落。因为他太爱这个地方了。他活着的时候,想着它,恋着它,死后,也同样想它恋它。他愿意化作春风,化作细雨,静静地守望着这片他挚爱的土地。
责任编辑:陈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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