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生命是我爱的雕塑
邹碧华同志的妻子 唐海琳
2015-03-03 08:16:10 | 来源:人民法院报第三版
  各位领导、同志们:

  大家好!我是邹碧华的妻子唐海琳。

  碧华离开我们有近三个月的时间了,这些日子里,我每天早上都醒得很早。醒来后,恍惚之间还要确认一下,想一想:“哦,是这样的。他走了……是真的走了。” 但他的衣服还是挂在那里,我一直都没有去动……

  事实让人难以接受,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突然就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我老是不由自主地在纠结:最后的时刻碧华在想什么,对我们想说什么,或者是还想干什么,希望我怎么样……因为最后再见到他时,我还依稀摸到他眼角的泪水……

  我和碧华是1984年认识的,当时我们同一届考进了北京大学法律系经济法专业,是同班同学。碧华体育很好,是国家三级运动员,也比较调皮好动,偷偷爬树摘柿子的一群男同学中,总有他的身影。

  我从小一直是家里的“乖乖女”。大学期间,我在班里担任班委、团支书。有一次,邹碧华拿着两张电影票走过来跟我说,同学那有两张票,但他们没时间去看,我想和你去,你敢去吗?

  被他这么一激,我干脆地答应了。

  后来我们聊了很多:他小时候跟着外婆,在江西一个淳朴的小山村长大;我生长在上海,习惯了城市生活。不一样的童年、不一样的经历,让我们彼此好奇,也产生了好感。

  每到周末,我们经常相约去北京图书馆看书,一看就是一天。那时候,他的宿舍床上都是他买的书,我的宿舍床上都贴着他画的画。碧华的父亲是优秀的版画家。碧华自小耳濡目染,对画画有自己的感悟。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觉得碧华是个很有活力的阳光大男孩,多才多艺,又重情重义。而北大教给我们追求理想、敢于担当的精神,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像一颗种子,在我们心里“生根发芽”。我们的爱情日渐深厚,毕业前,碧华特意在我的毕业纪念册上写道“你的生命是我爱的雕塑”,留下了我们彼此深情的承诺。

  大学四年很快过去,因为父母坚持让我留在上海,碧华很理解我父母的心情。为了这份爱,他和我一起回上海发展。

  那是1988年毕业前的寒假,碧华来到上海,住进纺织大学的学生公寓。为了找工作,他一家家单位敲门,主动推销自己,一共投了60多份简历。在抛来“橄榄枝”的单位中,碧华选择了专业对口的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我去了建行上海市分行工作。

  1992年初,我们办了一个简单的结婚仪式,在两三桌亲朋好友的祝福下,开始了我们的婚姻生活。

  1993年,为了让自己的专业基础更扎实一些,碧华有了要继续深造的想法。那时的我已经怀孕,正需要有人照顾,但我还是理解和支持他。此后的六年里,他先后考上了北大的经济法硕士、博士。回想起那段日子,还是蛮艰难的,两个人都挺难。

  我清晰地记得,1993年12月8日,我临近产期,到医院产检,发现患有妊娠高血压,指标不好,马上被强迫住进了医院。那时候碧华还在北京读书。9日上午,医生打了催产素,但一直没能顺产,情急之下,我妈妈在剖腹产手术单上签了字。直到下午3点,终于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

  碧华是晚上才赶到的。看见他的一刹那,我的委屈一股脑儿涌了上来,但是看到他风尘仆仆、满头大汗,也不忍心再埋怨什么了。我知道他对家是有责任心的,每个人对家庭付出的方式不同,他也是在努力让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好。

  博士毕业后回到上海,碧华像弥补亏欠似的照顾家里。他对父母很孝顺,把江西老家的父母接到上海来住,将儿子的房间腾出来,儿子跟我们挤一间。后来有条件换房子,他还专门在家里腾出一个独立的空间,给父亲做“版画工作室”。不管是父母生日,还是平时到外地出差,他都会记得买些小礼物送给父母。

  作为父亲的他,也在用心地寻找适合儿子的教育方式。工作再忙,他也会抽时间陪儿子看英语原版小说,纠正他的英语口语。他常以自己的经历和儿子进行着男子汉之间的交流。受父亲的影响,儿子平时也很少抱怨,即使遇到负面信息也能以积极的心态去面对。

  一个家,三代人,十几年其乐融融。而这期间,碧华也从未停止过学习。

  2000年,根据组织安排,碧华前往美国联邦司法中心担任研究员。这段学习经历让他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回来时自掏运费运回了几大箱的复印资料。

  那部被广泛认可的《要件审判九步法》,也是“厚积薄发”的结果。我知道他开始并没有想到要写书,只是习惯于把平时工作中遇到的问题梳理出来,经常写,有时候躺在床上也写。时间长了,整合成一套关于案件审理步骤的工具性的讲义,没想到一下子很受欢迎,出版社也向他约稿,这才有了书。

  时间在流逝,角色在转变。在外面,无论碧华是书记员、法官,还是庭长、院长,但在我的眼里,他一直就是那个阳光大男孩。

  2006年的一天,他得知自己最终当选为“上海十大杰出青年”,兴奋不已,一回到家就表情丰富地向我们“嘚瑟”起来。平时只要遇到开心的事,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回到家会摇头晃脑地告诉你。

  他知道我眼睛不好,平时很心疼我,经常提醒我不要太长时间看电脑、看手机,晚上出门他总会握住我的手,提醒我哪里有台阶,像是我的“拐杖”。但有一件事他坚持要我帮他做,就是帮他掏耳朵。他专门买了个带灯的耳勺回来,给我布置“任务”。每天回到家,只要时间允许,他就要我坐在他身边,帮他掏掏耳朵,觉得那是他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刻。

  他爱好摄影,歌也唱得很好。看“中国好声音”节目,他说我上去唱,说不定也能进入前三甲,导师也会转身……

  我想,正是这种真性情,才让生逢中国法治建设求新求变年代的碧华,激发起对司法事业的无限热忱,让他无论面对什么样的艰难困苦,都能够坦然面对,保持着火一样的激情!

  2008年起,碧华先后担任上海长宁法院院长、上海高院副院长,担子越来越重,我第一次发现“阳光大男孩”的白头发多了。他睡得越来越晚,写材料、看书、做PPT、给学生修改论文……

  我也担心他的身体,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可以睡觉了吧!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啊!”他也不拒绝,总是答应“马上就睡”,但灯还是一直亮着。我说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你的“马上”是多久啊?我觉得自己后来就像祥林嫂,唠叨着他休息……

  他睡得晚,早晨起床就会晚一些,每天都是我先起来。我收拾好了,就在沙发上坐一会儿,等他一起出门。而他总会在出门前一刻,突然加快动作吃饭、穿鞋,结果临到出门总被他占先,变成他站在门口看着我匆忙换鞋。他总是开玩笑地说:“喏,是我在等你啊,不是你等我哦……”

  12月10日早上,他可能真的累了,我催了几遍,他才从床上爬起来。我早早地穿好了鞋,站在门口等他。碧华还打趣地跟我说:“总算是你等我了!”

  只是为什么,我等得到跟他一起出门,却等不到他回家……

  事情发生后,我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生活中,我失去了丈夫;孩子失去了父亲;老人失去了儿子、女婿。

  追悼会的前一晚,天南海北“飞来”上海的大学同学,单独向碧华告别。在他面前,同学们唱起了碧华生前唱过的一首歌——《祝你一路顺风》,还哭着说,没唱好、没唱好!

  12月14日,无数人赶来送碧华最后一程,他却安静地睡了……盖棺前,我最后一次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最后一次摸摸他的脸,在他身边放下了一本《要件审判九步法》。那是他一生的自豪!

  碧华,在你去世后,有那么多的领导、同事、学生和群众来吊唁你,我才知道你得到了那么多人的认可,你是那么优秀。在我思念你的日子里,无数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来到了我和孩子的身边,用种种安慰和鼓励,让我倍感温暖。

  借此机会,我代表家人,向大家的关心、关注表示衷心的感谢!我也想对碧华说:碧华,你放心吧,你在天国一路走好!

  谢谢大家!
责任编辑:孙剑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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