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坐在办公桌前翻阅一本刑事卷宗，多起犯罪事实纵横交错，加之犯罪嫌疑人母亲渴求的目光不时在我眼前闪现，心绪略有些烦乱.于是打开窗子，感受一下外面尚有些清冷的气息，让自己的心灵得到小憩。忽然一阵微风吹来，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吹到了桌上，原来是一团柳絮，几乎透明的身体，轻轻地，柔柔地在我面前翻转着，我望着这个轻盈的小东西，一股温馨又略带忧伤的思绪又涌上心头……

　　也是柳絮飘飞的一天,我接手了一起离婚案件。原本和睦幸福的三口之家,由于丈夫参赌,输光了家产,并与妻子大打出手,绝望的妻子无奈之下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我去到村里了解情况时，好心的村民一再要求我救救这个濒临破裂的家庭，并嘱咐我一定要照顾他家的一个懂事的女儿。我意识到我肩上多了一份责任。他们的女儿已经十一岁了，刚上初一。我特意把开庭时间定在了一个星期六，这样她就不用耽误课程而能来参加庭审。

　　开庭那天，我早早来到审判庭，女孩随她的母亲先来了。我细细打量着我面前的这个小女孩，由于走路急匆而有点涨红了小脸，两条小辫顺从地搭在肩上，一双大大的眼睛正惊恐而又有点羞涩地看着我，双手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角，生怕我要把她的母亲带走。当她父亲进来的时候，她抬起小脸忧怨地看了他一眼，瞬间眼里已满是泪水。那种与她年龄及不相称的忧怨的眼神让我心头一颤，我知道，在她幼小的心里，也许还并不完全明白大人之间的事情，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她在渴求她的父亲：爸爸，你快快改好吧，我离不开你和妈妈……

　　按法律规定的程序，我首先征求小女孩的意见，询问她愿意随谁一起生活。让我吃惊的是她的回答，“法官叔叔，我是他们的孩子，你就把我分成两半吧，一半跟着爸爸，一半跟着妈妈，因为他们两个我都爱。”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成了两条小河。她的母亲早已泣不成声，父亲也在一旁抽着闷烟，手在颤抖着，嘴角抽动着，努力不让烟掉下来。烟雾在屋里慢慢升腾，透过朦胧的烟雾，我读懂了他的愁怅与无奈。我了解到，在妻子起诉后，他已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剁下自己一节手指以表达自己痛改前非的决心。

　　女孩说完后，就眼巴巴地望着我，我该怎样回答呢？这么幼小却又懂事的孩子，我又怎能让她自己作出决择？我不敢正视孩子的目光，我向窗外望去，一群小孩正在追逐一个个柳絮团，他们欢快的笑声穿过玻璃直钻进我的心里。我面前的小女孩，她本该也在春天的阳光里尽情挥洒着自己的天真，而我，却要她坐在这里做出一个对她来说也许是最残酷的抉择，是我心肠太狠吗？是我要破坏他们的家庭吗？

　　我决定不管多难，我都要给这个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一份完整的爱……终于，妻子同意再给丈夫一次机会，看到希望的丈夫--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竟搂着女儿放声大哭。我悄悄地走出审判庭，留给他们一家充分释放情感的空间。等我再进来的时候，女孩脸上的泪花已嵌进了她幸福的笑容里，妻子和丈夫也在商量着什么。看到我进来，妻子说：“法官同志，我们已商量好了，这婚先不离了，我听你的，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丈夫只是向我点头称是，倒是女孩在一边催促，要他向我作出保证。丈夫终于鼓起勇气向我递交了保证书。在书记员打印材料的空档，他们一家向我讲述了他们的昨天、今天以及对明天的展望，女孩在一边听着，一边玩着不知何时团成一团的柳絮，不时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始终兴奋着，好象她打了一个大胜仗。

　　案件结束了，看着女孩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走出审判庭，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忽然，小女孩又一个人返了回来，她递给我一团柳絮，说谢谢我的帮忙，并请我有空去她们家看看，她说她们家的门前有很多大柳树，比城里的大且高，一到柳絮飘飞的季节，就象天女散花，漂亮极了。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告诉她在家要听话，家里有什么困难就来告诉我之类的话，末了她说会给我写信。

　　就在那年的儿童节我果真收到她的贺卡，她给我讲了她爸爸的转变，从她的话语里，我读懂了她的生活，也读懂了她的家庭的变化。以后的几年里，我不时收到她的夹带着柳絮团的祝福信件，我也不时去看望他们一家，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帮助他们。直到前年她给我来信说爸爸妈妈出外打工她要跟着他们一起走，等我忙完手头的工作赶去时，他们一家已经走了，只留下门前的大柳树在风中摇曳，好象在向我诉说着这一家人的生活轨迹，好久没有了他们的消息，不知远方的小女孩生活可好，她们一家是否幸福和睦？

　　桌上的手机响起来，是儿子在催我回家，我理了理零乱的思绪，一看表已是深夜，勿勿收拾好桌上的东西，疾步向家中走去……

（作者单位：山东广饶县人民法院）